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:“饭……还好吃吗?”
杨炯正全神贯注对付那顽固的螃蟹钳子,闻言动作微微一顿,眼角余光下意识地扫过王槿搁在沙地上的手,那纤细白皙的手指上,有几道旧痕,在夕阳下格外刺眼。
再回想起那满桌色泽诡异、滋味更是难以言喻的菜肴,他沉默了片刻,才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:“还行。”
“什么叫还行呀!”王槿一听这话,瞬间忘了脚趾的痛,不满地撇了撇嘴,带着一种小女儿般的娇嗔和不服气,“行就行,不行就不行!还行是什么?”
杨炯被她这追问弄得有些不耐烦,加上那螃蟹钳子异常顽固,他试了几次都没能完全掰开,心头火起,索性直言不讳,冷冷吐出两个字:“难吃!”
“你……!”王槿气息猛地一滞,小脸涨得通红,又羞又恼。
难吃?!他竟然说难吃!王槿下意识地想反驳,可回想起自己尝过的那些味道,咸得发苦的水晶鹅掌,腥气未除的鳜鱼,反驳的话到了嘴边,又硬生生咽了回去,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浓浓委屈和不甘的小声嘀咕,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说给他听:“毒死你算了!”
杨炯没再理会她的小声抱怨,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付那只该死的螃蟹上。他深吸一口气,指节猛地发力,只听一声细微的“咔嚓”轻响,那死死夹住王槿脚趾的坚硬螯钳,终于被他生生掰断了一边。
“啊——!”王槿痛得又是一声惨叫,身体猛地向上弹了一下。但紧接着,那令人窒息的钳制力道骤然消失了大半。只剩下半截断掉的蟹钳还滑稽地挂在她肿得像小萝卜的脚趾上。
杨炯小心翼翼地捏住那半截蟹钳,将它从王槿的脚趾上取了下来,扔在一边。看着那紫红肿胀、甚至有些破皮渗血的中趾,他眉头紧锁,又从自己湿透的衣袍内衬里取出锦帕撕成条,动作算不上温柔,但足够仔细地替她擦去伤口周围的海水和沙粒,然后轻轻裹住那受伤的脚趾。
整个过程,王槿痛得龇牙咧嘴,眼泪就没停过,嘴里不时发出“嘶……”“啊……”“轻点……”“痛……”的抽气声和低呼。
杨炯则绷着脸,动作尽量放轻,偶尔被她叫得烦了,便没好气地低斥一句“忍着!”
夕阳的金辉彻底沉入海平面之下,只在天际留下一抹黯淡的紫红。
暮色四合,海风带着更深的凉意拂过空旷的沙滩。
礁石旁,杨炯坐在沙地上,专注地处理着身前王槿脚上的伤口。王槿蜷靠着礁石,湿透的素衣贴在身上,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和优美的曲线,短发凌乱地披散着,沾着沙粒,一张小脸苍白,眼圈红肿,贝齿紧紧咬着下唇,忍耐着疼痛,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,在昏暗中微微颤动。
杨炯终于将她的伤脚处理好,轻轻放在自己屈起的膝盖上。他直起身,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,目光扫过王槿狼狈不堪却依旧难掩丽色的侧脸,沉默着,没有说话。
王槿垂着眼帘,看着自己那只裹着布条、依旧隐隐作痛的脚趾,又偷偷瞄了一眼杨炯冷硬的侧脸。
海风吹过,带来一阵寒意,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。
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,只剩下海浪的呜咽和风吹过礁石的轻响。
过了好一会儿,王槿才像是鼓足了勇气,抬起湿漉漉的睫毛,望向远方墨蓝的海天交界处,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和倔强,低低地说道:“下次……下次你回来的时候,保准做好。”
她没有具体说做什么,但杨炯却听得明白。
他侧过头,目光落在她依旧有几道细小红痕的手上,又掠过她此刻苍白却带着一丝执拗的侧脸。那满桌诡异的“佳肴”,刚刚那混乱不堪的闹剧,还有此刻这狼狈而滑稽的收场,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过。
杨炯沉默了片刻,最终还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。
没有言语,没有承诺,只是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。
暮色渐深,裹住礁石旁一立一坐两影,及满地狼藉却带和解之意的沙滩,尽皆朦胧。
远处天光尽没,唯余涛声不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