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天会以更猛烈的形式重演。
“快把这些记下来!”周延儒抓起铅笔,在西洋纸上疯狂勾勒。光斑里闪过的铁柱断口、石碑裂痕、坠落的人头,都被他速写下来,线条凌乱却精准,像在与时间赛跑。学徒捧着砚台的手在发抖,墨汁溅在纸上,晕染的墨团恰好遮住了“魏党”两个字,像是冥冥中的庇护。
日食的阴影开始消退,残阳渐渐复原。璇玑玉的光斑彻底熄灭,只在玉面留下层淡淡的灰,像被火熏过的痕迹。周延儒放下铅笔时,才发现手心全是汗,西洋纸上的速写已连成完整的画面:炸裂的石碑指向紫禁城,断裂的铁柱上缠着“魏”字绸缎,坠落的人头戴着东林党人的官帽。
远处传来晨钟,钦天监的钟楼在阳光下泛着金光。周延儒将速写纸折成巴掌大小,塞进璇玑环的暗格里,与徐光启的碎片贴在一起。金属与纸张接触的瞬间,他仿佛听见玉面传来细响,像有什么东西被牢牢锁住,又像有什么东西,正在锁眼里悄悄转动。
学徒收拾茶具时,发现《大统历》上的暗红色水渍已经干涸,只留下淡淡的黄痕,像从未出现过。可周延儒知道,那些痕迹、那些影像、那些被掩盖的时间,都被璇玑玉记在了心里,就像日食终会过去,但被啃噬的残阳,总会在某个时刻,以更耀眼的方式提醒世人——
被篡改的历法可以骗人,却骗不过会记忆的器物,更骗不过藏在器物背后,不肯屈服的人心。
星轨囚笼
第二章:崇祯残梦
意识被拽紧的瞬间,周延儒觉得自己像片被卷进龙卷风的叶子。天旋地转中,璇玑玉的幽蓝光斑突然炸开,银白色的雾霭裹着他往深处坠,耳边的轰鸣越来越响,不是钦天监的铜钟,是无数铁器碰撞的脆响,混着百姓撕心裂肺的哭喊。
等他勉强睁开眼,口鼻已灌满刺鼻的硫磺味,呛得肺腑生疼。脚下的青石板滚烫,低头时看见自己站在条陌生的街道上,两侧的房屋塌了大半,烧焦的梁木横在路中间,上面还挂着半片被烧糊的绸缎,绣着的蟒纹歪歪扭扭——那是魏党官服的纹样,却被烧得只剩黑灰。
“快跑啊!西头又炸了!”有百姓撞在他身上,那人的发髻被燎得卷成炭团,手里还攥着块带血的饼,“王恭厂的火药库又塌了!天爷要收咱们啊!”
周延儒的手猛地摸向胸前,指尖触到衣襟上的刺绣。那不是他现在穿的钦天监旧徽,而是朵崭新的莲花纹样,花瓣里藏着个“历”字——这是崇祯元年才会启用的新徽,魏党倒台后,新帝特意下旨改的形制。
“现在是哪年?”他抓住个跑过的小吏,对方的官帽歪斜着,露出被烟熏黑的脸。
“崇祯元年啊!”小吏甩开他的手,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周博士您糊涂了?魏公公倒台才三个月,王恭厂就又炸了,这是天谴啊!”
崇祯元年...周延儒的脑袋“嗡”地一响。他明明在天启五年的钦天监,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三年后的街道?胸前的莲花徽记还在发烫,针脚细密,绝不是幻觉。远处的西南方向腾起蘑菇状的黑云,与记忆里王恭厂爆炸的景象重叠,却又更烈,黑云中翻涌的火光几乎染红了半边天。
“周博士!您在这儿!”个熟悉的声音穿透轰鸣传来。周延儒回头,看见赵二的徒弟正从瓦砾堆里爬出来,半边胳膊被烧伤,手里举着块炸裂的璇玑玉碎片,“这器物又响了!和三年前一模一样!”
碎片的断口处泛着蓝光,与他贴身藏着的徐光启残片产生共鸣。周延儒接过碎片时,上面突然浮现出排小字:“星轨回溯,非为改命,是为证因。”字迹在掌心灼出痛感,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。
百姓们还在往东北方向狂奔,踩塌的屋檐下,有个穿粗布褂子的老汉正抱着尊被熏黑的土地公神像哭,神像底座刻着的“天启六年”字样已被火燎得模糊。周延儒忽然看清老汉的脸——是王恭厂附近卖早点的张屠户,三年前爆炸时,他的小儿子被火雨燎去了半片头发。
“张老爹!”周延儒冲过去,“您不是在天启六年就...”
“死了?”张屠户抹了把脸,烟灰混着眼泪淌成黑痕,“托魏党的福,炸了三次都没死成!第一次丢了儿子,第二次没了摊子,这次...”他指着西南方向的黑云,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,“怕是连骨头都剩不下了!”
第三次?周延儒的心猛地沉下去。按正常时序,王恭厂只在天启六年炸过一次,可张屠户的话里,分明藏着更可怕的真相——魏党不仅篡改历法,还在重复制造灾祸,用百姓的尸骨掩盖璇玑玉的秘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