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升的太阳将河面染成熔金,二十头运棉花的骆驼正蹚水渡河。英国灌溉局的钢制水闸后传来蒸汽泵的轰鸣,惊起白鹭掠过一行人的驼队。穆斯塔法用匕首割开河岸边的纸莎草茎,乳白色汁液滴在滚烫的砂岩上,瞬间凝成《亡灵书》里记载的圣甲虫形状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半小时后,王月生的大腿内侧开始抗议——驼鞍边缘的硬木边框正以某种精准的角度研磨股骨。每当骆驼下坡时,身体会顺着涂了橄榄油的驼毛毯向前滑移,鼻尖几乎贴上驼峰蒸腾着膻味的峰尖;上坡时又要后仰抓住尾鞍的皮带,像拉满的弓弦般绷紧腹肌。
上午的太阳开始施展淫威时,大家终于穿过最后一片椰枣林。沙粒变得金黄滚烫,骆驼掌每次陷进沙丘都会扬起细小的晶尘,在怀表玻璃表面簌簌作响。穆罕默德解开缠头的黑白格方巾,露出被晒成古铜色的额头,用掺着法语单词的阿拉伯语提醒众人喝水囊里的柠檬汁——里面浮着的薄荷叶已经发蔫。
当沙暴毫无征兆袭来时,王月生正用黄铜望远镜眺望地平线。狂风卷着赭红色的沙幕横扫而来,穆罕默德厉声呼喊着什么,但声音瞬间被风撕碎。大家慌忙用羊毛斗篷裹住头脸,骆驼却突然加速,隆起的驼峰在沙暴中时隐时现,宛如《旧约》中移动的圣山。
过了不到半小时,风沙渐息。王月生抹去睫毛上的沙粒,看见五公里外三座几何体正从沙暴的暮霭中浮现。而王月生的身体与驼背居然出现了奇妙的适应,当骆驼踏入松软的流沙区,它宽大的脚掌如桨叶般推开沙浪。骆驼特有的摇摆频率与心跳逐渐共振,他竟能在驼峰间解开羊皮水囊的系绳而不洒出一滴水。远处运水队的铃铛声随风飘来时,骆驼忽然加速小跑,那种令人战栗的颠簸感,宛如骑着失控的缝纫机穿越沙暴。
骆驼蹄印在滚烫的沙脊上蜿蜒如蛇蜕,第二十七座新月形沙丘的弧度与之前毫无二致。王月生的眼皮被汗盐黏成半阖状态,柯达相机的皮背带正将脖颈烫出水泡。就在意识即将被单调的沙浪节奏催眠时,领头的骆驼突然发出类似法老竖琴断弦般的嘶鸣——向导猛拽缰绳,整个驼队向右急转,王月生的膝盖擦过沙丘锋利的棱线,细沙灌进靴筒的灼痛感尚未抵达大脑,视线已被前方景象劈成两半。
三座金字塔正从扭曲的热浪中结晶成型,仿佛创世之神突然掷下三枚巨型骰子。最东侧的大金字塔顶端残留着最后一片石灰岩外壳,正午阳光在抛光面上炸成钻石般的冷焰,而底部褐黄色基座却像熔化的铜汁般在地平线上流淌。狮身人面像的残缺轮廓从沙海中浮起,它被风沙蚕食的眼窝里盛满阴影,宛如两潭通往冥界的漩涡。
驼队凝固在沙丘顶端。穆斯塔法缠头巾的流苏静止在四十五度角,德国工程师打造的怀表链条悬在半空,蒸腾的骆驼体味与滚烫的相机皮套焦臭在鼻腔里凝结成块。王月生的视网膜正经历一场文明休克——大英博物馆的微缩模型、巴黎沙龙里的浪漫主义油画、甚至马可波罗游记的手抄本,所有关于金字塔的想象都在此刻被碾成齑粉。所有人此刻都呼吸暂停。然后,随着一声声长长的出气声,这个暂停的世界又活了过来。
这里表现最强烈的是阿珠。她从身上的阿拉伯斗篷中伸出双臂,又赶紧用一只手撩起了妨碍视线的面纱,高喊“太美啦”。阿宽则在一旁狗腿地说道“是啊,太美了,太美了,不行了,憋不住了,我要作诗”。
阿珠一下子回过味来,赶紧又蒙上面纱,但薄薄的面纱显然挡不住鄙夷的眼光,“你作诗?我看你作死是把好手”。
“切,小瞧人不是。咱可是得过生哥私下真传的,作出来吓不死你”。
王月生在旁低头扶额,显然已经猜到他指的是哪一首了。大韦显然也猜到了,在旁捂嘴偷乐。阿珠反而睁大了眼睛,诧异道“生哥给你们男生开小灶了?这不公平。快说说,不,快作一首给我开开眼”。
“听着啊,这第一句,埃及吉萨金字塔。怎么样,这叫七绝,开篇貌似平平,但却以真实见长,并为后面奇峰突起奠定了基调”。
“别废话,说第二句”
“上面小来底下大”。阿珠一头黑线。
“乾坤巨掌来翻覆”。
“哎呀,这句有气势。小看你了。赶紧说最后一句”,阿珠鼓励道。
“底下小来上边大”。
“阿宽你找死”。